三月底,又是一年草长莺飞,花团锦簇之时,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行驶在渭城的乡间小路上。
轿车的后排,坐了两位男士,一老一青。
裴遇则看着窗外的风景,田野里,时而桃花泛红,时而油菜花争艳,只是***再无限好,一路上,看的多了,倒也有点视觉疲劳。
轿车里也才安静了一会儿,坐在他身旁的外公吴悯之又开始讲述。
“你的这位表太爷,我的小叔,今年九十啦,前两年我见的时候,还挺硬朗的,当时我觉着活到一百都没问题,说不定你外公我,还要走他前面。”
“哎,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行了。”
关于自己外公吴悯之与他小叔吴正之间的故事,裴遇则这次回来蓝城探望外公,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两叔侄年龄差不过十来岁,只是辈分差了一辈。
吴家祖辈是在蓝城生活,上个世纪时代变化纷呈,恢复答案那一年,吴悯之以算是大龄的年纪考上大学,离开蓝城。
而那时,他的那位小叔吴正,早已在十年前离开蓝城,去了离蓝城不远的渭城生活。
这中间,距离不算远,却见面甚少。
后来耄耋之年的吴正专门回蓝城寻亲,便也逐渐有了联系。
此次前来,是因为这位老先生,已身患重症,弥留之际。
吴悯之作为最亲子侄辈,无论如何是要来探望的,而且,老人也说了,等见过他蓝城最亲的侄子后,他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裴遇则虽然故事听的倦了,但也没有打断外公的讲述,还是时不时点头假装认真听着。
11点左右的时候,轿车右拐,进入了村子。
说是村子,但已然是现代化建设的农村,一栋栋房屋排列整齐,水泥路平坦,主村道两旁,还种了观赏的樱花树,一路缤纷。
车子才停下,就有两三人连忙从屋里出来迎接,很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两方人稍微打过招呼后,吴悯之就先着急进了屋去探望病人。
裴遇则帮着司机在后备箱拿礼物出来,主人家接过后,让他们赶紧进屋喝茶喝水。
渭城的农村建筑是典型的北方院落,几进几出的。
裴遇则刚踏入宅屋,先映入眼帘的,是隔着院落的那一端堂屋前的空地上,摆放着电影的棺材,很是醒目。
还来不及多看,主人家已经让他进右手边的屋子,他这位表太爷的房间。
裴遇则掀开门帘进入,屋里没开灯,窗帘还拉了半扇,总之是有些暗沉沉。
表太爷瘦骨嶙峋地躺在炕上,病入膏肓,脑子还是清楚的。
因为是得了食道癌,通俗和残忍地讲,最后只能是活活饿死。
吴悯之坐在炕头,才和老人说了几句话,老人忽然发出要呕吐的声音。
坐在炕上服侍照顾的子女,早已见怪不怪,手脚麻利地从炕头拿着一次性杯子,放在老人嘴边,让他吐了出来,然后用纸巾擦嘴。
这样的情况,隔几分钟就发生几次,作呕声和老人痛苦地***声,让人看的于心不忍,仿佛死神拿着镰刀就站在旁边,随时下手,勾魂夺命。
坐过一阵子后,裴遇则出屋子,想缓一缓。
他走到屋檐下,原本是想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哪里知道外头,就这一会儿,出现了较刺鼻的油漆味。
裴遇则又看向了那副棺材,是油漆味散发出来的源头。
棺材是用不高的两个板凳架着,透过那点空隙,看到一双蹲着的脚,穿的运动鞋。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棺材后面还有个人。
中间的庭院并不大,庭院左侧劈了个小花园出来。
看造型,是花园,但十分荒凉,几乎没什么花草。
估摸着是老人之前一直打理的花园,生病之后,没有精力,园子也就荒了。
就是墙底边,稍微种了点韭菜,绿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能让人,觉着这还算是小花园的,就只剩了那棵杏树。
唯一的一棵杏树,还开了些的花。
白中透粉,相枝交映。
油漆味还在空中飘荡着,裴遇则这回真是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不过脑子还行,猜出来大概是正在有人给棺材上油漆。
但即使猜出来,裴遇则本身也是够惊讶的,毕竟没经过类似的事情。
他以为现在棺材都是买现成弄好的,怎么还有半成品,电影的棺材上抹着白色腻子一样的东西。
正兀自看着棺材发呆,又忽然起了风,附近的尘土扬了一些过来。
裴遇则没有上手挡,只是低头微偏,稍闭了眼。
等了几秒,他察觉风弱了,再睁眼,朝前看。
看到杏树枝头上的花朵还微颤着,棺材后方蹲着的人站了起来。
裴遇则不是个谈“棺”色变的人,但是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一幕,肯定是不常见的。
虽然衣着朴素,宽大黑白格子衫配灰色运动裤,毫无搭配可言,但是个年轻女孩,他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只是对方腰还半弯着,手上拿着毛刷,认真地给棺材刷清漆。
棺材、杏花、女子,整个场景,是够诡异的。
在厨房忙碌的女主人,午饭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在窗户边,对着屋外喊:
“小曲,饭马上好了,准备洗手收拾一下吃饭。”
曲流汀稍微站直了身子,对着厨房的人应了一声“好”,又弯下腰,忙手里的活。
只不过手里的刷子正要往棺材上刷,顿了一下,往前屋看去。
屋檐下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西装,神清气朗,龙章凤姿。
曲流汀不免眼前一亮,毕竟这一两天,她见过来探望的客人,都基本人均五十岁以上了。
再说农村里,冷不丁出现个年轻、打扮周正的人,是挺引人注目的,而且颇矜贵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绝不是这里的人。
但男人再好看,曲流汀工作的时候,要讲职业精神的,所以也只是多看了一两眼,又低头继续刷漆。
女主人开始喊家里的其他人,让准备收拾桌子,端饭。
吴悯之、裴遇则以及司机,都被请着去到前厅吃饭。
庭院里有一个水龙头,裴遇则要去洗手,女主人看到,连忙提醒,
“窗台上有香皂。”
裴遇则道了谢,去窗边拿了香皂盒,再返身的时候,那姑娘也走到了水龙头跟前。
就隔了一两步的距离,两人同时停了下来,曲流汀懂得先来后到,
“你先洗吧。”
裴遇则绅士风度,
“没事,女士优先。”
曲流汀忽然笑了,看了看男人,也不再谦让,上前去洗手。
拧开水龙头,湿了手,她正环顾四周时,男人就把香皂盒递了过来。
曲流汀没有只拿香皂盒里的香皂,而是直接拿过整个香皂盒,道了谢。
她把香皂拿出来,香皂盒放在花园石台边。
因为知道对方手上干了活,洗手要多洗一阵。
裴遇则没干站着盯人家怎么洗手,而是错开了几步,往杏树跟前走了走,抬头去看这棵树上的花,已经有一两只蜜蜂在花上采蜜了。
“这杏树在阴面,外面的杏树花早都开了,我昨天来的时候,还都是花苞苞,今天才一下都开的。”
“不过虽然开的迟,但至少开了。”
裴遇则转头看正在洗手和他说话的人,与对方有点自来熟相比,他就有些疏离了,
“哦,这样啊。”
本来就是随便交流,曲流汀也无所谓,快速洗好手,拧好水龙头。
“我洗好了,你用吧。”
之后,朝男人点了下头,就往前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