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家店,是一座名叫陶然居的茶楼。
茶楼分上下两层,楼上有几排书架,放着我多年收集来的书籍和时下正流行的话本子,还有就是特意为前来看书的人添置的几张桌椅。
楼下除了我平日里算账放茶用的柜台就是几张桌椅,不过与楼上不同的是这里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些棋牌。
例如弹棋,围棋,叶子戏…都是些许时下较为流行的桌上游戏。
陶然居开在京都的繁华地段,但是生意却并没有其他茶楼那般热闹。
因为我的店与其他茶楼有些不同。
店里没有说评书的先生,也没有弹琴唱曲的姑娘。
有的只是茶水和二楼一排排书籍和一楼的几张棋牌游戏,再加上我这个长相平凡还不善经营的老板娘。
刚开始还有热闹些,许是我这里太过无趣了些,有些客人便渐渐不来了。
今儿个店里一如既往地冷清,除了下学的学子们会为了我楼上的书籍来此,剩下的便是零星几个平日里无所事事的闲人。
看着百无聊赖的玩着叶子戏的几人,我招呼了一声店里的小二,嘱咐他看着店,我便施施然起身上了楼。
是的,除了我之外我店里还有一个哑巴小二,唔……他的名字就叫小二,我起的。
我来到二楼走向那一排排书架,随手拿起一本我前几日去书店里买来的最新的话本子,想着打发时间。
抬眸却看见书架边有个靠着书架坐在地上的男子。
男子青衣布衫,一副书生打扮,但是他的束发微微有些散乱,外罩的衣袍领子大开,内衫因整理不当露在外面,看起来很是颓然。
我有些疑惑我并未记得今日有这样一人来此。
放下手中的话本,我举步走到那人面前抚了抚衣袖蹲下。
“这位书友可是被琐事扰心?
小掌柜别的本事没有,有的只是一双耳朵和余下时光,若是书友心有郁结可愿品一盏香茶再与小掌柜说上一说?”
书生听到了我的话,抬起头眼睛空洞无神的瞧着我。
那双眼睛不太像是在看我,更像是因为听到了我的声音本能的朝我的方向看过来而已。
书生看我半响,伸手扶着书架缓缓站起身来,我也随之起身:“书友先坐小掌柜这就去沏茶。”
我下楼亲自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再回来时除了那书生坐在桌前,桌子上还多了一条蛇,细细长长的那种,不算太大却也渗人。
书生见我回来一直盯着那条蛇看,他将蛇领起盘在了手腕上,“你别怕,它说它现在不吃人了。”
我听完这话心里凉了凉,现在不吃人,也就是说以前吃过了?
心里虽然这般想着,脸上却并未有惊慌,我依旧端着茶盏,抬步走了上去,我将茶放在桌上坐在了书生的对面。
书生依旧眼睛无神,却能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手上的那条蛇看。
“你的心结在这条蛇上面?”
我见书生不说话,便自行开口问道。
书生不语,依旧盯着那蛇,静默半响,我伸手拿起茶盏和茶壶给书生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顾自的轻抿着。
许久,书生开口了:“小生并不是京都人士,小生……我自小生活在深山,那里离繁华城都较远甚少有外来人,除了山腰住着几家猎户也就山脚下有些村子。”
我捧着茶静静地听着书生的话。
“我本是游医之子,父亲为了给山下村民治病,上山采药却不幸失足跌落山崖,没过多久便离我而去。
父亲临走前要我好好读书不求大学识但求辨字开方,我为了生计也为了父亲遗愿一边读书识字一边上山采药靠着为村民治病换取钱粮。”
书生顿了顿,又看着手腕上的蛇不说话了。
我猜测可能这条蛇就是在山林里采药遇见的。
果然如我所想一般,书生说:“它就是我上山采药之时遇见的,那时候它没这么小,很大的。”
书生比划了一下,“它足有十多米长,也很粗,我第一次见那么大的巨蛇,吓得我想跑,可因着受惊不慎崴伤了脚动弹不得,不成想它并未伤我,只是在我身边徘徊。”
书生说到这儿,语气似是温柔了些,他摸了摸手腕上的小蛇,继续道:“它啊,见我受伤还将我卷起带到了山脚下,后来一直在暗处盯着我,直到有村民将我发现带了回去它才离开。
后来我痊愈后再次上山,刚到山腰处便又遇见了它,我被它救了一命,便想与它道谢,之后我每次上山总会遇见它,渐渐的我发现它脾气温和且颇有灵气,应该是开了智的妖物。”
听到这里我放下杯子,茶已经有些凉了,我也不再捧着,托腮看着书生手腕上的蛇,轻声问道:“它有名字吗?”
书生点了点头,“它叫‘担生’。”
我挑眉笑了笑,“你给起的?”
“不是,是它告诉我的。”
书生慢悠悠的说着:“我跟它相处久了渐渐地能听懂它说话,可是也只有我能听得懂。”
“只是一条灵蛇,你为何忧心至此呢?”
我有些不解的问。
书生轻叹一口气,眉头皱起,看着足以夹死一只蚊子。
“我本读书只为识字,可我似乎比同龄人学的快些,有些他人看许多遍都背不过的文章我一次便能记得。
老师说我天生聪颖,过目不忘。
我便想着考个功名也好。
就这样我一路考到了举人,不久便要殿试。
可我与它相处多年,自从它能变小便住在我家里,我因为要进京赶考不方便带它,想了很久决定将它放归山林,但是它似乎赖上了我,一路跟着我来到京都。”
书生眉头皱的更紧了,“今日我与同行好友因意见不合发生了争执,我说不过他有些落了下乘,担生就咬伤了好友。
我顾不得其他背起好友便去了医馆,索性担生没下死手,好友被大夫救了回来。”
“它还挺护你的。”
我挑眉轻笑,有些愉悦。
“可它……可它差点咬死别人,若是杀了人可如何是好。”
书生有些急切,看着不像是怕担生杀人,而是怕担生杀人会给它带来劫难。
“你可愿抛弃它?”
“什么?”
书生愣了一下。
我坐直了身子,手指绕着茶杯口缓缓摩擦,低眉看着杯子里的叶子,“你可愿为了考取功名抛下担生?”
“不愿!”
书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顿了一下,“功名对我不过是浮云,担生伴我多年,我自是不愿抛下的。”
“如此,你便放弃殿试离开京都吧。”
我伸出手,摊开手掌,担生自觉的离开书生爬了过来。
我敲了敲担生的脑袋,“它以后都不能再伤人了,也不能变成原来的模样,这么大点的小蛇你可仔细着,别让人捉去泡酒喝了。”
我将担生交还给书生,“它会这样陪你这一世,今生你若死了,前世今生因果自消。”
书生有些迷茫无措,“你是什么人?
我与它又有什么前世因果?”
我并不想回答书生的话,只是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
“天快黑了,你……也该走了。”
“小二!
送客!”
我敞着嗓子叫了一声哑巴小二,小二走上楼对书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书生迷迷糊糊的便离开了茶楼。
我起身走到那书架旁,将我之前拿起又放下的话本子旁边的一本书拿了起来。
这本书的皮子有些泛黄,看起来并不是新书,我掀开书页正好看到一段话:“昔有书生,路逢小蛇,因而收养。
数月渐大,书生每自担之,号曰‘担生’。
其后不可担负,放之范县东大泽中。
四十余年,其蛇如覆舟,号为‘神蟒’。
人往于泽中者,必被吞食。
书生时以老迈,途经此泽畔,人谓曰:‘中有大蛇食人,君宜无往。
’时盛冬寒甚,书生谓冬月蛇藏,无此理,遂过大泽。
行二十里余,忽有蛇逐,书生尚识其形色,遥谓之曰:‘尔非我担生乎?
’蛇便低头,良久方去。
回至范县,县令问其见蛇不死,以为异,系之狱中,断刑当死。
书生私忿曰:‘担生,养汝反令我死,不亦剧哉!
’其夜,蛇遂攻陷一县为湖,独狱不陷,书生获免。”
(注:此段话来源百度百科,有兴趣的可以自行查阅了解。
)我正看着书,小二送了书生回来,就站在我的身边,我并未抬头自顾自的说着:“你说前世他养了担生那么久,后来还不是和今生一样放了它,养而不教让它不仅吃了人还为了他淹了整个县,全县的人就剩书生一人活着,其他人何其无辜。
这辈子让他弃了命格里的荣华富贵,养担生一辈子不过分吧?”
我也不指望小二能回我的话,将手里的书放回原处便下了楼。
那本泛黄的书上清晰的写着《广异记》三个字。
我独自走过千年,做过天上仙,受过万人谴。
我以为酸甜苦辣都尝遍,七情六欲早绝缘。
直到那日,你看了我一眼,我才懂,为何眷恋人世间。
————题记我这一生很是漫长。
身为一个神仙,我见过沧海桑田变迁,见过天灾人祸离别。
我也曾自封记忆入那轮回,经历七情六欲生死病痛。
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记忆里存在的东西太多,多的让我没那么在乎。
在我成仙之前的记忆我已经不记的多少,只记得午夜梦回之时有个女子,眉目如画,巧笑嫣然。
除了梦中记不起摸样的女子其他事情不论是发生在他人身上还是自己身上的事,都无法令我心生波澜。
我就这样看着山海变迁,看着斗转星移。
直到那日,我应冥海之主邀约,前去赴宴。
那时的我踏着清风明月而来,路过一座小城时,想去城中游玩一番,在闹市里偶然一瞥,遇见了她。
墨发三千轻挽,额间坠的琉璃平添几分空灵,那锦绣彩蝶的衣袍只有她穿才最美,绕臂的披帛随风,她的脚步轻盈,却在我心间渐起涟漪。
自此满心欢喜是她,悲欢喜乐是她。
为了与她相识,我化作凡人书生模样,在一茶楼与她撞见。
她抬头望我的眸,是我见过最美的,比之玄女撒在银河的星子还要美上几分。
我回神拱手向她道歉,只为说那一句:小生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