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老板娘,开了一间茶楼,不为赚钱只是老板娘一时兴起开起来的。
平日里老板娘总爱沏上一壶茶,坐在二楼的书堆里,如此便是一天。
若是下雨天,老板娘不会看书,她喜欢靠在二楼的临街窗子前,看那雨打青瓦台,看那水滴青石街,好不暇意。
最近老板娘不再是一个人看书听雨品茶,而是两个人。
那人是老板娘新结识的一个姑娘,其名不知,知道的只有那姑娘总是穿着一身淡红偏粉色的对襟窄袖襦裙,裙摆绣有粉蝶戏春图样。
半挽青丝一支玉钗固定着,双唇无脂,粉黛无色,面容苍白一副病弱模样。
姑娘多才,琴棋书画皆有涉及,其中古琴为最。
琴声响可引青鸟飞燕衔枝而来。
今日下雨,老板娘与那姑娘正在楼上,那姑娘带了琴来老板娘命我沏一壶好茶送上去。
在我沏茶的时候姑娘的琴声已然响起。
我踏着琴声缓步上楼,琴声落步止,抬头看向窗前的两位娇俏女子,一位柔弱温婉,娇羞可人,那便是老板娘的客人。
另一位举止大方,随意潇洒,气质淡然优雅,似是九天之上的逍遥神仙入了凡尘,她便是我的老板娘了。
“小二,茶放在桌上便是。”
老板娘开口对我道。
我点头上前两步,将手中沏好的茶放下。
在此期间我偷偷瞄了眼那个姑娘,姑娘一曲过后手仍旧轻抚琴弦,如同对待情郎一般。
“你知道吗?
这是阿郎送我的琴。”
姑娘抚着琴身呢喃的道。
我知道她是在与老板娘说话。
我好奇那个姑娘的经历,放下茶后便默默地退到老板娘的身后,想要听一听她的故事。
老板娘也不介意店里无人,随我去了。
那姑娘说她是临县县太爷之女,闺名娇儿。
我暗暗打量那个姑娘,当真是个娇娇儿。
临县是距离京都不远处的县城,县城就称之为临县。
三年前,临县县衙来了一位师爷,师爷年纪轻轻就得县太爷青睐,甚至邀他入府成了师爷,其能力自是不用说的。
在一次师爷与县太爷书房商议要事时,娇儿姑娘前去送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爷。
娇儿姑娘说,那个师爷长相俊俏,举止温雅,是她极为欢喜的书生模样。
后来娇儿姑娘总会时不时在府中遇到师爷,时间久了也就熟络起来。
娇儿姑娘说她听到父亲叫师爷许生。
后来她便随父亲一般,唤他许生。
“日子久了我发现我喜欢上了许生,可是父亲看出了我的想法,如今想要将许生驱逐出府。”
娇儿姑娘戚戚然然的说着,仔细听那声音里已经夹杂了许些哭音。
“许生说是府上正经师爷,其实不过是我父亲众多幕僚中的一个罢了,他无官无财一身白衣,父亲有些看不上他。”
娇儿姑娘玉指勾弦,琴弦微颤,声音清脆如玉珠落地。
可我竟然从中听出了苦涩与无望。
娇儿姑娘瞧着那颤抖着的琴弦,她就如同那琴弦一般,不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过琴身的束缚。
“我知道,父亲养我至今,自幼便要我苦学琴棋书画。
不仅如此,女红礼仪也是样样不可缺的,我不过是父亲的官途上更上一层的棋子罢了。”
娇儿姑娘说的凄惨,可我偷偷瞄了一眼老板娘,她依旧是那一副淡然随意的模样,那个样子就像是这个姑娘的伤心事,对她来说不过是闲来无事听着打发时间的乐子而已。
娇儿姑娘缓缓抬起黏在琴弦上的眸子,看着安静品茶的老板娘,再次开口言道:“如今许生已被父亲赶出府,这算一算日子已有半年之久。
许生临行前曾来见过我,他说他要考取功名,来日正大光明的上门求取。”
听到这里我暗中思量,这姑娘怕不是为了情郎孤身一人来了京都,想要寻那许生吧?
果不其然,娇儿姑娘又道:“我舍不得许生一人上京,临县离得京都不远,待许生走后父亲看管我松了些,我便连夜收拾了行囊离了家,独自一人来京寻他。”
娇儿姑娘这次真的落泪了,她从袖中掏出绣帕轻拭杏眼,一脸苦楚的模样,“我千辛万苦来了京都,自我离府那日起我就病了,直到现在都是这般病恹恹的样子。
我终于到了京都,可我不曾想到的是这京都如此繁华,也是如此之大,九街十陌我寻了他多日都不见他踪影,直到前几天偶然进了这陶然居,这才与老板娘你相识。
如今我实在无法找他,若是老板娘有什么法子可好与小女子说上一说,多少许是有用的。”
“你就不曾想过,那许生说要进京考取功名其实是拿来骗你的?
若是如此你来此京都必然是寻不到他的。”
老板娘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一种对娇儿姑娘极为残忍的可能。
“不会的!
许生不会骗我!”
娇儿姑娘有些激动的反驳道,“许生定然是来了京都,只是我找不见他罢了。
老板娘莫要再说了,我是不会信的。”
“那便先不说你的情郎,你可知你为何自离家之日起便这般病了,我想大夫也查不出你是何病因吧。”
老板娘一手托着白嫩如玉的下巴,一手指腹轻轻划过杯盏,若有若无的在杯子边缘画着圈。
“老板娘知晓是何因由?”
娇儿姑娘听罢,紧接着问。
“是非因果,你回家便知。”
老板娘转眼瞧了瞧窗外,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知何时被云层遮挡的太阳也露了脸,阳光照射在雨水未净的青石街上,晶晶亮亮的闪着光甚是好看。
老板娘安抚着想要反驳的娇儿姑娘,“你且放心那许生定会骏马红装前去娶你,你便安心归家,待到秋试放榜之后,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
“当真?”
“当真。”
老板娘说的肯定,可是我知道娇儿姑娘是不信的,娇儿姑娘抱着琴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曾再来过。
后来秋试过后的一个下雨天,天阴沉沉的落着细雨,娇儿姑娘打着一把天青色的纸伞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男子。
她依旧是病弱模样,不过这一次她的脸上多了一模喜色少了一丝病意。
我瞧着她身后的男子隐隐有些猜测。
身后楼梯传来了轻缓地脚步声,我转身望去,是老板娘。
老板娘下楼几步后停在楼梯上,只见她慵懒的半倚着雕花栏杆,俯首向下看来。
娇儿姑娘见到老板娘轻笑一声道:“老板娘你瞧这便是许生,小女子终究还是找得了他。”
我这才发现娇儿姑娘挽着妇人的发,芊芊玉指半牵着许生。
我打量着许生的模样,该如何形容这名男子呢!
青丝如墨,剑眉星眸?
唇点红梅,身若修竹?
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可能这些词都可以用在这人身上吧,他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个俊秀书生。
不仅如此我瞧着许生看娇儿姑娘的时候,他那眼中满含情意的样子,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那个为他只身入京的姑娘。
“你嫁给了他。”
老板娘并不是问娇儿姑娘,而是肯定的说。
“是,我心悦他 所以我愿意嫁给他。”
“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老板娘无情的拆穿。
是啊,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娇儿姑娘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说道:“我此番前来是来辞行的,许郎虽不及三甲,但也得了君王青睐,不日便要走马上任。”
我听到娇儿姑娘对许生的称呼换了,“此次许郎会同我一同回家,请父亲成全,娇儿在此多谢之前老板娘的招待之情。”
“下雨路滑,两位路上多注意些,时间不早了,你们二人还是早些去吧。”
我听得出老板娘是在赶客,许生二人也知道老板娘不待见他们了,不再多说什么,双双施礼离开了。
娇儿姑娘走后老板娘回到二楼从二楼书架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太平广记》,老板娘拿着书下了楼,站在柜台前将书放在柜台上展了开来。
我听到老板娘展开那本书的时候,语气讽刺又有些嫌弃的感叹道:“原来这世间当真有欢喜一个人欢喜到即便魂魄离体都要追逐心上人的事。
如此痴情的女子若遇良缘还算好些,若是遭遇负心人有她哭的时候。”
我蓦然想起,我曾无事可做时看过这本书,仍记得《太平广记》中《离魂记》曾记载: 天授三年,清河张镒有一女名曰倩娘,与一男子王宙自幼定亲,其后张镒欲将倩娘另嫁他人,宙心中悲怆,欲离。
在辞行时倩娘竟追了来,宙心喜,二人一同离去,此后五年育有两子。
然而王宙带倩娘回清河拜见张镒时,张镒大惊道,其女倩娘五年病榻不曾离过。
此时病中倩娘起身出来与另一倩娘合二为一,其衣裳皆重。
此为离魂。
此外《太平广记》中另有收入《灵怪录·郑生》也有记载离魂之症。
乃是柳女魂嫁郑生之事。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娇儿姑娘自离家时便生病体弱是因为魂体不全的原因,她的身体与其他魂魄其实还留在临县的家中,而千辛万苦上京的娇儿姑娘不过是因情郎而离体的散魂罢了。
离开的两人回到临县怕是能见到“另一个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