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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桑家找回来的那天,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满心欢喜仰望我的家人。

我想,往后余生,我终于也是有人爱的孩子了。

我虔诚守着这束光,小心翼翼捧着真心,可他们不要,甚至弃若敝履。

养女天真又无辜地说,“姐姐为什么要装头疼,还在嘴里放血包,明明她吃的是维生素啊。”

脑癌晚期的我,成了他们眼中的作精。

妈妈数落我计较。

爸爸大骂我自私。

哥哥讽刺我死装。

他们对我的厌憎,深恶痛绝。

原来,不管在哪里,我都不配被爱啊。

可那天,医生宣布准备我后事的时候。

你们又为什么要哭的这么伤心?

0院子里的烟花在玻璃窗上划开绚丽的剪影。

桑沐沐甜腻的欢呼声一句接一句,“太美啦,谢谢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我太开心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棒的生日了。”

“傻囡囡,你开心就是我们开心,今天过后我的宝贝就十八岁了,是大姑娘了,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妈妈的笑声里都是宠溺。

我从床上爬起来,其实有点吃力,但我想记住妈妈此刻的表情。

一定很温柔。

果然。

我隔着玻璃,笑起来,“恩,囡囡也永远爱爸爸妈妈。”

妈妈满怀疼惜轻轻刮过桑沐沐鼻尖,惹得桑沐沐俏皮地吐舌头。

我也伸出手,轻轻刮了下自己的鼻尖。

甜的像偷了糖。

“可不,只要能让我的宝贝女儿开心,让爸爸做什么都愿意。”

当了半辈子领导人的爸爸,唯独对着桑沐沐,声音是柔软的。

我轻轻擦着玻璃上被哈气模糊的面孔,擦了很久还是不清晰。

后知后觉发现,模糊的是眼睛。

“这才哪到哪儿啊,我妹妹是独一无二的,以后的几十年只会一年比一年开心。”

国企高管的哥哥,张扬骄傲惯了,可对桑沐沐永远放低架子。

我描摹着他和我几分相似的轮廓,幸福地掉下眼泪,“谢谢哥哥。”

今天是桑沐沐的十八岁生日,也是我的。

我的生日愿望,全部达成了。

02我撑不了一场烟花放完。

站久了就会想吐。

昏昏沉沉躺下的时候。

门被用力推开。

撞到墙上的声音惊醒了我。

“你是聋了吗?

叫你为什么不开门?”

哥哥桑子宸站在门口,仿佛连多踏入一步都怕脏了鞋。

我轻轻拍了拍耳朵,只有细微的震动。

原来真的要聋了啊。

桑子宸见我动作,冷笑一声,“要死要活装给谁看,前段时间是头疼,现在是不是要说自己听不见了?”

“干脆我帮你把明天的借口都找好,得癌症要死了!”

我的心口轻轻抽了一下。

抿着干涩的唇,苦笑出声,“哥,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的声音很轻,裹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乞求,“可以和我说一句吉利的祝福语吗?”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一天到晚死装,非要全家都围着你转你才满意是吗?”

“你是我亲妹妹又怎样,沐沐跟我们生活了十八年,也没见她像你这么矫情又满嘴谎言。”

他深吸口气,对我的不满在逐字逐句中越发膨胀,“我真后悔当初把你这白眼狼接回来,就应该让你烂死在那山坳坳里。”

他没再管我,扭头的时候还呵斥了一声,“赶紧出来吃饭,真把自己当公主,要全家人都等着你一个人。”

到我这个阶段,其实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我的视线和听力都走到尽路。

可我不想让她们不开心。

毕竟,我的到来已经给她们带来了太过的不开心。

临走这一遭,还是不添堵吧。

我费了不少力气才爬起来。

给自己换了衣服,又画了个妆,还带上了帽子。

尽可能体面了才出来。

可我忘了,我的存在就是不体面。

爸爸把筷子用力拍在桌上,“还有没有规矩,要全家人等你开席?”

他瞪着我,“在家里还带个帽子,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妈妈叹了口气,目光里充斥着对我的疏离和失望,“毕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以后慢慢教吧。”

她招呼我坐下,扫过我身上褪色又快到腿根的裙子。

秀眉拢起,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不是给你买了衣服吗?

为什么还穿这种衣服,像什么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桑家虐待你。”

03是给我买了衣服,只是我满心欢喜打开柜子的时候,那些衣服全都成了碎布躺在衣柜里。

桑沐沐拿着剪刀张扬又得意地告诉我,就算我去告状,也没人会信。

我不信,鼓起勇气告诉了妈妈,满怀期待她帮我主持公道。

我的前半生在无休止的打骂和羞辱中渡过。

爸妈来接我的那天。

我渴望的温馨和幸福仿佛一瞬间就冲垮了所有不幸。

我始终坚信。

世界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所以养父母对我不好,但他们依旧会冒着坐牢的风险替换了我和他们的亲生女儿桑沐沐。

可为什么,他们爱着桑沐沐,我的爸爸妈妈也要爱着她。

桑沐沐哭红了眼,委屈地反驳时,妈妈充满质疑又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拘谨又羞愧,感觉自己是很脏很脏的东西。

我垂下眸子,告诉自己,妈妈不是不爱我,只是她的爱迟到了一点点。

我可以等等的。

04“妈妈,你买的都是大牌子,姐姐可能舍不得弄坏,我和姐姐的身形差不多,我那儿有几套去年穿过已经不穿了的衣服,一会儿拿给姐姐吧。”

她看向我,无辜地眨了眨眼。

“姐姐,你放心,虽然过时了,但料子都很好的,你不用担心穿坏了皱了,反正我已经不穿了,不用还给我了。”

妈妈不觉得有问题,笑着点头。

“还是沐沐考虑周到。”

桑沐沐笑着挽住妈妈的胳膊,撒娇,“妈妈,我想吃螃蟹。”

妈妈如临大敌,“宝贝,你海鲜过敏,除了这个,你要吃什么,妈妈都依你。”

“对啊,忘记半年前过敏在医院闹腾了我一个星期嘛?

我可不想再背着你跑五家医院。”

桑子宸嘴上说着埋怨,眼底都是宠溺的心疼。

桑沐沐俏皮地嗔怪,“哎呀丢死人了,妈妈,你看哥哥,就知道糗我。”

他们旁若无人地笑闹,打趣。

我像个如坐针毡的客人,僵硬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

桑沐沐闹够了,笑着把缺了大半的蛋糕推到我眼前。

“姐姐,十八岁生日快乐哟。”

我看向桌面上稀稀拉拉的菜。

已经接近尾声。

我的缺席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重要。

见我不说话,桑子宸叩了两下桌面。

“看什么,不是给你留了蛋糕,沐沐身子骨弱,禁不住饿,难道真的要为了你,让她跟着受罪,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画个妆还不如不画,白的跟个死人似的,就知道找晦气。”

我也不想,但是不化,我怕吓到他们。

见我不动,桑子宸用力铲了一大块蛋糕,随手丢在我跟前,就像丢不要的垃圾。

“够大了吧,够重视你了吧。”

甜腻的芒果香在鼻尖窜动,我忍下作呕的冲动,轻轻往边上推了一点。

“姐姐,你不喜欢吗?”

桑沐沐大眼微红,泪眼婆娑地瘪着嘴。

“今天是我们十八岁生日,这个蛋糕是我早上起来亲手做的,不难吃的。”

妈妈心疼她的宝贝女儿。

看向我,神色浮现些许不耐,“沐沐一直念着你,愧疚这么多年你受的委屈,想和你修复好关系,你就是这样做姐姐的?”

爸爸嗓门大起来。

“你敢不吃,就给我滚出去,桑家不需要你这种丧门星。”

幸好,我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桑子宸踹了一脚我的凳子,“你到底在无理取闹什么,饭也叫你一起吃了,蛋糕还是沐沐亲手做了,桑家大小姐的身份也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一定要把所有人搞的不开心你就开心了?”

05我垂下眸子,这一刻,真的无比羡慕桑沐沐。

干涩太久的眼睛浮起水雾,又刺又痛。

“我吃了,你们会开心吗?”

我小声问道。

乔子宸冷哼一声,指着还剩的半个蛋糕,“你全部吃完了,今天就原谅你,沐沐的心意,谁也不能浪费。”

喉咙拥堵的厉害,像堵着血块。

我抬头看向爸妈。

他们没有说话,可袒护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我笑了笑,拿起勺子,一口一口送进嘴里。

咽的喉咙发痛,也没有停下。

桑沐沐看我的眼神心虚又透着古怪。

很快,她又雀跃起来。

我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就商量好。

在她十八岁生日这天,自驾游一周。

我按着翻腾的胃,尽管身体不允许,可还是小心翼翼地升起一丝奢侈的期待。

期待他们能说一句,一起走吧。

可我等了许久,等到桑子宸鼓着腮帮子走过来,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的行李有点多,车坐不下了,这趟,你就先别去了。”

妈妈面露尴尬,“桑瑜,往后的假期还有很多,到时候爸爸妈妈再带你出国旅游。”

桑沐沐探出脑袋,笑嘻嘻的,“姐姐,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是乡野,你从小在农村长大,应该已经看腻了吧。”

脑部的痛感,在瞬间撕心裂肺拉扯起来。

疼的我满嘴血腥。

我很想哭,可我如果哭了,他们又会不开心吧。

我不敢张嘴,怕吐出血来,只能狼狈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门关上的间隙,我呕出血,听见桑沐沐的哭声,“都怪我,要不然还是我留下,让姐姐跟着去吧,毕竟她才是桑家的女儿。”

爸爸怒不可遏,“小小年纪就知道耍手段甩脸色争宠,自私自利,我宁可没这种女儿。”

哥哥咬牙切齿,“干脆把她送回去算了,受够了一天到晚死装,明明吃的就是维生素,真以为自己演八点档苦情戏。”

妈妈失望透顶地叹气,“等回来再商量吧,乖女儿,别难过,妈妈怎么都不会丢下你的,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宝贝。”

06我靠着门。

笑着闭了闭眼。

也好,从来不曾拥有过,自然也不会担心舍不得。

这样走的时候,也能轻松点。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我踉跄走到窗口。

妈妈和桑沐沐亲昵地挨着肩,哥哥拖着两个粉红色的大号行李箱,压入已经堆满行李的后座和后备箱。

把后排所剩不多的空间挤的刚好容下两人。

桑沐沐说了什么,哥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几人说说笑笑地上了车。

随着尾灯远去,再也看不见。

也成了我永远追不上的背影。

我垂下眸,眼底湿热。

枯瘦如柴的手颤抖地打开床头柜上破旧的笔记本。

记录最后的话。

“爸爸妈妈,啊瑜可能等不到你们爱我了。”

“你们迟到太久了,所以,啊瑜不等你们了。”

“也不想要你们了。”

“弄脏了你们的家,很抱歉。”

身子一点点往下滑。

芒果过敏窒息的痛感让我仿佛沉溺深海,我大口呼哧着。

耳边蜂鸣不断,脑癌晚期的病症也跟着爆发。

在过敏的刺激下,仿佛被设置好时间的炸弹终于爆裂。

我没有疼多久,很快陷入空茫。

07眼前模糊晃动着人影。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低声哽咽。

“啊瑜。”

温热的手掌握住了我晃动的手。

“是我,温博。”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温博垂着脑袋,极力克制情绪,“过敏休克,提前诱发了并发症,已经压迫了视神经。”

“他们不知道你的病,连你芒果严重过敏都不知道吗?”

他咬着齿根,“他们根本不配做你的亲人。”

我笑着晃了晃他的手,“没事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温博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要是能真的救你就好了。”

我心中怅然,他是真心对我好。

我怎么舍得他难过。

“别难过了,最后是你陪着我,我很开心。”

我的情况已经做不了手术,温博给我买了帽子也买了假发。

我看不清了,也听的模糊。

他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帮我打扮。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可他很会哄人,总会变着花把我夸成绝世大美人。

我被逗笑了,他却躲起来偷偷哭了。

08笑笑闹闹的一周时间,我已经下不了床。

身体像急速干涸的溪流,在慢慢皲裂。

可我的视线好像回光返照,又好了些。

意识混沌的时候,我接到了桑子宸的电话。

我听不太清他说的话,哪怕开着扩音。

“哪儿,滚……远点,死……外边……”一句话,只能搜罗断断续续几个字。

勉强拼凑了意思。

我礼貌回复,“好,我都听您的。”

挂了电话,我正要放下手机,置顶的家人群弹出消息。

桑沐沐发了一张照片。

前几天天气好,我难得有点精神。

换上亮色的裙子,带上温博买的假发。

请他在医院楼下的小公园给我拍了两张照片。

我灰扑扑了半辈子,希望墓碑上的照片能有点色彩。

温博帮我整理假发的时候,被捕捉了下来。

桑沐沐:姐姐一周都不在家,不会一直和这个男生同居吧?

哥哥:亏我因为过意不去给她带了礼物,才十八岁就和男人出去同居约会,让她死外面算了。

爸爸:我现在就去把人找回来送回山坪村,老子就当没生过这种下贱女儿,脸都丢光了。

妈妈:哎,真是造孽啊,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恬不知耻的女儿,她就不能学学沐沐的乖巧懂事嘛!

我默默叹了声气,知道他们是想发在另一个家人群。

那个没有我的家人群。

但,桑沐沐是故意误导的。

她想让我看见。

可我一个将死之人,真的没有心力再去计较了。

我的快乐少一秒是一秒。

我已经很久没记起他们了。

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愿意送给她了。

为什么只剩下几天了都不肯放过我。

09先找来的是桑子宸,我正睡着。

这几天痛的越来越频繁,任何药物对我来说,都已经起不了作用。

我很珍惜能睡着的时间。

桑子宸把我拽起来的时候,我就像尾脱水的鱼,被轻而易举顺到了地上。

额头撞到了床头柜上,磕出了血。

血一出,就开了闸。

糊满了脸。

他被吓了一跳,触电般缩回手。

仿佛在怀疑,自己刚刚真的用了这么大力气吗?

“你,你怎么回事,怎么瘦成这副鬼样子?”

“又在这里死装什么,我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还用血包,你恶不恶心,赶紧起来跟我回家。”

我按着额头,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

身体脆地像纸片,站不起来,也拉不开表情。

温博拿着两本书进来,见我坐在地上,满脸的血。

他惊的瞳孔一缩,二话不说撞开桑子辰,将我小心抱起来,急着大喊医生。

桑子宸怒气冲冲而来,却被眼前蜂蛹而入的医生震的措手不及。

直至被推出门,他都满脸茫然。

茫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悄悄冒出。

他没有走,在门口踱步许久,一直等到温博出来。

迎面接了他重重一拳。

桑子宸鼓着胀痛的腮帮子,认出温博是照片上的人。

红着眼反击,“就是你这个人渣勾引我妹妹。”

温博一脚踹在他腿膝上,“你妹妹?

你他妈哪门子妹妹,你妹妹不是只有桑沐沐一个吗。”

“桑瑜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

你们想要就接回来,不想要就丢远点。”

桑子宸半跪在地上,还在叫嚣,“是她自私,是她不知足,是她一天到晚嫉妒沐沐,排挤沐沐,我们对她够好 了。”

他往里看了眼,笃定地嗤笑,“看看你们摆的这阵仗,戏不错,让她现在出来跟我回家,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温博定定看着他,眼神郁沉,只说了一个字,“滚。”

“你他妈说谁……”话头停滞,病房门打开。

医生出来,遗憾地摇摇头。

“准备一下后事吧,也就这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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